逆河

红尘几万里,天地一沙雕。
补档在爱发电。

[露中] 不值一提的故事 -01

Warn:
*第一人称!王耀
*小提琴演奏家露×普通(?)职员耀
*伪回忆录形式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啊,便是天堂

——菲茨杰拉德(Edward Fitzgerald)

Part 1.

  年岁渐长,我开始像大多数人一样去思考自己幸运又无趣的一生,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值得向他人描述的故事。但往事混乱无序,形形色色的人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又消失,每一个人的结局都不尽相同,正如海面所折射的斑斓日光,细眼一看却早已无处可寻。所以到底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多天,直到有一日我向伊万提起,他语气轻松地像我提议,为什么不从一切的源头开始呢?

  所以我还是在回忆录上写下了一个糟糕的开头,笨拙地向读者描绘我父辈们的经历,但战乱年代的我们聚少离多,匆匆忙忙之间的聚散分离数不胜数,而能够回忆起来的细节却屈指可数。我还是尽力地说清楚了父辈的生平,每当此时,他们模糊的面孔便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一如我童年时期所见的那般亲切温和。

  这一章节草草结束后,我寻思着是否还要继续这无用的工作,毕竟我的人生对大众来说不值一提,而我接触的事物也不同于寻常人家,因此并无共同的烙印与话语。伊万鼓励着我、支持着我,并帮我整理出了我少年和青年时代的照片。那些无法隔离灰尘的相册里依稀之间还能分辨出我们年轻时的容貌,我把厚厚的三本相册翻了又翻,想着到底怎么样才能把数量众多的相片录入到电子文档里,这可真是个难题啊。

  某日的午后,伊万读了回忆录第一章的内容,读完以后,他把打印文稿放回桌面上,并没有给出自己的看法。我总是如此在乎他的看法,就像他总是要求我对他的演奏提出评价,这并不是互相奉承的一部分,反而是我们互相了解的一个过程。从我们结识那一日起,就一直延续到今天,我们都珍视能够与对方交流的每一刻。

  “耀,你的父亲是战斗英雄,母亲被授予联盟勋章,但他们都在战争里牺牲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一个孤儿?不过这个问题太冒犯了。”把文稿放到一边后,伊万脱下了老花眼镜,眯着眼笑了起来。如今这些话题已经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了,从前我在这方面过分敏感,甚至因此感到困惑与不自在。

  “我不太和别人说这些事情。以前我觉得好像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父母的事迹,他们比我清楚多了,有时候我回想我是不是对他们一无所知。”我走过去,把自己做的炸春卷放在桌面上,在伊万旁边坐了下来。

  “所以你从来不和我说你家里的事。”伊万总结我的话,似乎我终于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他不再需要从我无意间的只言片语中去揣测我的家庭,也不用时时留意那些我摆在客厅中的父母合照,如今这是一个脉络明晰的故事,等待着下一章的补充。

  过了一会儿,伊万又问我,“耀,你接下来准备从哪里开始写?”

  “我没想好。也许是小时候吧。”我很坦率地承认,撰写回忆录是个大工程,这好像是几团混在一起的毛线,各种不同的颜色交杂相缠,我却没办法找到里面的线头。

  伊万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对此表示赞同,还露出好奇的表情,“我听你说过好几次你小时候的事情,那其实是个不错的主题……”他狡黠地笑了笑,又说:“我总想写支曲子给你,不过一直没写完。也许哪一天你的回忆录写完了,我就能把我的歌写完了。”

  我很惊讶,因为他从来没对我提过这些事,伊万是个音乐家,有时我也想过他会不会写出自己的乐曲、在音乐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偏爱演奏名篇名作,从来没有创作出属于自己的歌。

  “我真想听听那首歌。”

  “等你写完第二章,我的歌就能写完了。”伊万对我眨眨眼睛,他年轻时也那样,天真的双眼永远洋溢着炽热绚烂的激情,吸引着你每一分的注意力。

  我有些无奈地说那好吧,我会写下去的。

 

  读者朋友,如你所知,回忆录的第二章就此完成。

  我出生在战争结束前的六年,那恰恰是最艰苦的时期,彻日不停的防空警报与炮火硝烟构成了我对这世界最初的认识。我在弥漫的尘埃中寻找着母亲的痕迹,所有都指向那设立在防空洞里的无线电联络处,她实在是太忙了,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份电报等着她,而她还需要担心在前线作战的丈夫。

  母亲永远都是风风火火的,没有休假日,甚至没有闲暇的片刻。她为数不多的温情便是看见我时的柔和微笑,那时她会舒展眉头,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仿佛是希望我能快些长大。

  战争前线生死无常,每一天都有将军亲笔签名的死亡确认书从前线寄回来,而选择成为军人时,那些人就已经作好了牺牲的准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会陷入所爱之人离去的悲伤之中。我仍然记得父亲死讯传来的那一天,那是母亲几年来唯一的假期,她失魂落魄地穿越街道,路过一片片瓦砾废墟,满是灰尘地来到我身边,手上紧紧攥着一张纸。我没办法完全认清上面的字句,于是奇怪地问母亲,她为什么来了?

  母亲半蹲下来,沉默着,一个字都没有说。很多年来我都在想,她当时可能真的对我说过些什么,也许无关紧要,但我的确记不清了,只剩下她低头望着满是沙石的地面,蹲在我面前的场景。原本与我玩耍的朋友们都被老师带离了,她猜到了母亲来这里的原因,而她的身上还是一身洗旧了的军装。巨大的痛苦压得母亲无法喘气,她只能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我们一同度过了无言的一日。

  第二天清晨,母亲就回防空洞去了,临走前她带走了那一封通知书,藏在了军装的口袋里。那以后,“家庭”对我来说就成为了一个遥远的、只存在于书面上的概念。我辗转离开了战区,与母亲匆忙告别,被送到了后方的寄宿学校中,却没想到那也是我与母亲的永别。

  她牺牲的消息是在战争结束前一年传来的,据说是深夜空袭时,疲劳过度的母亲来不及跑进防空洞,被坍塌的房屋掩埋了。我也拥有了一封死亡通知书,上面写着母亲的名字与军衔,还有将军的亲笔签名。我意识到我在这世界上已经孤身一人、无所依靠,每一天都恐惧地想着战争是否有一天也会夺去我的性命,让我连与他人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惶恐的情绪是我童年不得不提的一部分,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对交战双方漠不关心,仔细留意着前线的战报。

  战争的最后一年里双方胶着相持,我们失去了很多人,而后方根本不像报纸上描述的那样民心振奋。但没人去抱怨,许多人依然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坚持着,无理由地相信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学校里许多人都获得了预备役的资格,年长的孩子离开了后方,背着行李、独自乘坐火车到各自的部队去报到了。但那时我还懵懵懂懂,因为太年幼而侥幸留在了学校中,学习新的知识,为日后的建设作准备。

  其实这场耗时长久、花费巨大的战争并没有胜利的一方,和平的保障仅仅是一纸合约,但至少,我们都认为,下一代人的和平已经到来了。没有胜利,但很多人都撤离了前线,但常备军还驻留在交火地区,以防对方突然袭击。战时设立的学校没有解散,数量众多的孤儿无处可去,而他们的财产似乎只有父母牺牲留下的崭新勋章。除了属于父亲母亲的勋章外,我还继承了父亲兄弟所获得的勋章,统共有十几枚,回忆起来都是闪闪发光的样子。这代表着光荣的符号给我将来的人生带来了不少便利,仰赖着逝去亲人的功勋,一条捷径在我眼前铺展开来。

  数量庞大的战争遗孤们长大后,云流四散到了联盟的各个城市,那里有许多空缺的职位等着他们。我也是其中一员。在战争结束的第十二年里,我从综合学校毕业,领着车票去往联盟的第二大城市,对人生满是憧憬,同时又惴惴不安。



Part 2.

  入职到海关部门应当算是我人生中第二幸运的事情,停战后,港口重新繁忙起来,而城市也因此振兴。工作的数年间风平浪静,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事情。我想大概没有人会对海关职员的生活感兴趣,因此在第三章里只是略略提及,随后便一笔带过了。

  伊万读了第二章的完稿,我开玩笑似的问他新曲写完没有,他有些难为情地对我摇头,说还有后半段没写好,现在只有前奏。我说没关系,我很想听听,哪怕只有前奏也好。

  这个请求说不上是过分,伊万将自己写的乐谱(只有一部分,而且非常潦草)从书房里拿来,拿起小提琴调试着音准。在音乐方面,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也没有细心分别过不同风格的差异,只要有足以让人铭记的旋律就够了,只要有动人心弦的歌词就够了。这种对待音乐的付钱态度恰恰不是伊万所欣赏的,甚至可以说,他对此种态度嗤之以鼻。这是我与他交往后发现的。

  他的琴弓已经上好松香,又试了几次,便盯着乐谱开始演奏。低沉、缓和的旋律正如天空中淅淅沥沥的小雨,摩登忙碌的都市景象渐渐从我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冰雪森林,还有远处巍峨绵延的高大山脉。

  曼妙轻灵的曲声令我想起结识伊万的那个夜晚,那只能说是一场美妙绝伦的巧合,而今后的许多年里我都庆幸有这么一场巧合。那应当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了。

  一切始于一场盛大的交响乐演奏会,首都的巡回演出后,轮到了我所在的城市。早在半年前,大街小巷上就出现了这一场演奏会的宣传广告,我身边更是不时有人讨论着买票的事情。我对此略有耳闻,却没多加留意。

  但海关局的全体员工都得到了一张剧场赠票,时间就定在休假日的晚上,而我们很多人其实在这样的日子里无所事事。平时我都待在家里,偶尔也会在旧书店里寻找一些我感兴趣的二手图书或者手抄本之类的,这也算是我的爱好。得益于海关职员的丰厚收入——以及我是一个单身汉,注意承担这笔花销。当时考虑到手上已经有了赠票,而休假日并没有安排,我也就在日程里写下了这件事。

  演出当日的中午其实还是晴天,我倒是有些印象,还记得自己抱怨过午后过分灿烂的太阳。但演出结束后,我从剧院出来,就下起了小雨,地面变得湿滑起来,路灯灯光下雨丝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很多人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而被迫留在了剧院里,谁都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中央剧院附近常年堵车,一时半会儿都没可能离开。

  有些人在我耳边埋怨起来,夜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道路上的汽车都打开车灯,任由雨水打在车身上。我从剧院正门返回,决定在剧院的餐厅里解决晚饭再回家。说不定等我把晚饭吃完,雨就停了。我是抱着那样的想法在剧院大厅的路线指南上找到餐厅的,就在剧院的二楼,也很容易找到。

  餐厅里的人算不上多,还有一些空位。我不常来这样的餐厅吃饭(除了某些需要英烈子女出席的重大宴会),因此也不太熟悉那一套礼节。但其实战争过去才十几年,许多在战时养成的习惯还没有改过来,而还有人担心战争是否就在不久的将来会再度爆发。这当然不是我们所有人愿意看到的,过上了好日子的人们,很难抛弃甜美幸福的便利生活,重新投入到火炮震天的战斗中。

  我在窗边找到了一个位置,点了饮料和一份牛扒,我没在上面找到炒面,但我实在是太饿了,所以也没有纠结为什么没有炒面这件事情。雾气黏在玻璃上,不断有雨水撞到光滑的玻璃面上,我能看到窗外马路上格式的霓虹灯关与汽车车灯,有很多颜色鲜艳的雨伞穿越雨中渐渐远去,但还有很多人滞留在剧院门口。

  在等待上菜的五六分钟里,我一直望着玻璃面上乳白色的水雾和聚集凝结在上面的水珠,那时我出神乐,想着刚刚观赏过的演出,盛大的场面十分震撼人心,整齐划一的动作气势十足,哪怕叫我淋上一场雨也是值得的。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点的牛扒已经送上来了,我也没有过多挑剔牛扒的味道,近乎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战时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啊。

  我就是在那餐厅里见到伊万的。彼时我对他的姓名还无从得知,他长着一张充满异乡人气息英俊的面孔,像是联盟中某个遥远成员国的公民,无论走到哪里都引人注意。他走进来时我还在望着窗户,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身影,但很快我转过头来,瞥见他的侧影,发现一位乐团成员就在我隔壁的桌子享用晚饭。很难说我是不是对此感到兴奋激动,因为我记得这位小提琴手,我在剧院内的位置靠近第一小提琴的座席,所以也看得清楚一些,能够记住其中某些人的面孔,而我第一个留下印象的人,当然是伊万了。

  我偷偷地瞄了伊万几眼,祈祷他不要注意到我的小动作,甚至故作大方、不经意地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他点了一份和我一样的牛扒,还来了一瓶酒,座位上也只有一个人。也许他就是一个人的。

  但我早已用餐完毕,只有半杯苹果汁还在杯子里,这倒给了我一个不错的借口,可以继续观察这位气质出众的小提琴手。我回想着伊万在演奏会上的表现,他年纪还是太小了,不足以成为第一小提琴的首席,但在演奏会中他却是一颗亮眼的新星。我猜,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位名气十足的小提琴演奏家,说不定我还会买他的独奏会的门票呢。

  不过那都太遥远了。我坐在位置上任由自己胡思乱想,漫不经心地听着窗外混杂在一起的风声雨声,心里没有半点下雨带来的不愉快,反而莫名其妙的欢呼雀跃,说不出来的激动澎湃。

  我在位置上又坐了一阵子,装作愁眉苦脸,似乎希望这雨尽快停下来。左手边的小提琴手专注于眼前的食物,他没瞧见我,自然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踌躇半天,外面的雨声小了不少,我看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演出结束也有一个小时了,外面的堵车也缓和了不少,挑这个时候回家是个好选择。我站起来,犹豫不决地往小提琴手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小提琴手面前,毫不意外地看见他抬起头来,用一种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先生,今晚你的演出非常精彩。能亲自告诉你我的感受真好,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演奏,真的。”我一口气说出这了这句话,在此之前已经打了无数次的腹稿。也许他已经听过很多相似的赞美了,但人们喜欢被称赞的感觉,而我也预料到自己会得到一句礼节性的“谢谢”作为一个完美会面的句号。

  金发的小提琴手听完我说这句话,便笑了出来。他说,“这是我的荣幸,真高兴您能喜欢我的演奏……我们为了这次演出排练了很久,您的这些话语都是对我们的鼓励。”放下刀叉,伊万慷慨地对我微笑着,他似乎(或者假装)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具有多少魔力,但也有许多人迷恋上了他的眼睛,被那样纯粹清冽的目光吸引着、触动着。

  那便是我与伊万故事的开端,在餐厅里我得知了他的姓名,而他也知晓了我的姓名,我们就这么成了朋友。在余下半年的演出里,我们时常会面,有意无意地推动着友谊的的前进,并且一同度过了一段相当快乐却又煎熬的时光。

  我还记得在餐厅里我对伊万说的话是,“明天我也回来看你们的演奏,如果有时间,我都会来。”这话说得不好,日后我询问伊万是否觉得当时的我可笑愚笨,他却和我说,他紧张地不确定要和我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脸红着点头。

  他脸红了吗?我不清楚,因为我不敢去看他,努力避免接触到他的目光。


评论(5)
热度(40)

© 逆河 | Powered by LOFTER